第一章-溺水之人

日出之时，尚显朦胧的天空下，碧波万里，徐徐海风裹着特有的咸腥味迎面吹来，让人闻之精神一震。

俗语云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’，这里是云浮大陆南边的一座小城，名为凌海城。城中居民大部分都是海上讨生活的穷苦人家，日头刚露面，海边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一大帮子人，各自在自家渔船前忙活着，人声鼎沸起来，海浪轻拍着沙滩，似在应和，海面那初升之阳的倒影被抖得稀碎，泛成一阵碎裂的金光。

“听说了吗？宁家那大傻子昨天独自拉着条小艇出海玩去了，结果一不小心翻到了海里，呛了个半死不活，我亲眼看到被抬进的宁家，也不知道到底死没死。”

“这事儿早就传开了，我听说是死了，那大傻子痴痴呆呆的，要我说，死了倒省心，疯疯癫癫过一辈子，有什么意思？”

几个渔民凑到一块儿，开始聊起了城中的新鲜事。

“你们倒挺大胆，宁家的舌根也敢嚼，怕是活腻歪了不成？”

后赶来的一个赤膊汉子听到几人交谈，嗤笑一声道。

“这有何不敢？你觉着宁家还是以前的宁家？这几年凌海城谁说了算你还不清楚？”

听见这人无端插话，且语带讥讽，原本凑在一块儿的几人不服气了。

“海家？也有点道理，听说海家家主海龙生前些日子已经晋入九星灵师之境，原本就处于弱势的宁家确实岌岌可危了。”

赤膊汉子思索了一番，也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，接着道：“那宁家的宁潮平当年可也是九星灵师，距离灵将境界也就一步之遥，若不是为了他那傻儿子被灵将境界的海兽所伤，实力衰退，这凌海城哪有海家说话的份儿？要我说哥几个还是嘴上留个把门的，咱们这些平头百姓，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，先前那些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宁潮平的耳里，你们想想后果。”

几人听见这话，心下也是一颤，不再言语。

宁家家主宁潮平，在凌海城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，奈何老来得子，却是个傻子，四处寻医问药无果，绝望之下反而变得极为护短。海家有一灵士境界的供奉曾当场嘲笑他儿子是个傻子，直接被他一掌毙命，两家结怨也是从那时开始，最终变得势如水火。

与海边那朝阳初升的蓬勃气象不同，此刻的宁家，到处弥漫着一股阴郁的气氛，府宅后方议事堂中此刻站满了人，却无人出声，所有人的目光尽皆望向堂首端坐的一位中年人，神色不一，有的人面色沉重，有的人却一副惫懒之态。

“家主，各位长老，人已到齐。”

有下人上前禀报，中年人眉头紧皱，一双眼眸扫视了一圈，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

能在这宁府被称为家主的，自然只有传言中极为护短的宁潮平了。

“我说大哥，也没什么大事吧，这么急着召集我们，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跟海家开战了呢。”

坐在宁潮平下首的一个汉子眯了眯眼睛，看似随意地问话，殊不知眼神中隐隐的鄙夷却没能逃过前者的眼睛。

“我今日召集大家，是因为我儿宁雀昨日溺水一事。昨日我已吩咐诸位查探幕后是否有人故意指使加害于他，可有结果？”

压抑住心中怒气，宁潮平朗声问道。

“禀家主，我已经命人将所有目睹少爷落水的民众一一带回来询问，他们都说少爷当时并未有人随行，途中也并未跟他人接触，除了……”

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上前拱了拱手，低声道，而后却是欲言又止。

“武长老但说无妨。”

宁潮平看向他，后者这才接着道：“唯一在少爷落水前与他有过接触的，只有仙儿小姐。”

“呦，闹了半天原来是自家人，啧啧，仙儿，家主也没说以后一定让你嫁给他儿子，你担心个什么劲儿，这下手也真够狠的。”

宁潮平下首的汉子蔑笑一声，忍不住喊道。

听了他这话，原本安静的议事堂一时间忽然开始热闹起来，不少人都开始窃窃私语。

这所谓的仙儿小姐并非宁家血脉，而是家主十多年前收养的一名弃婴，到现在竟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，楚楚动人，坊间有不少传闻这是宁家家主为他那傻儿子预备的小媳妇儿。

“宁惊涛你给我闭嘴！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！”

气极的宁潮平宽厚的手掌猛然拍下，一道无形的劲气从掌心猛然迸发，只听一声巨响，摆在他面前的案几瞬间化成了碎片，散落一地。

“哼。”

宁惊涛冷哼一声，却是没有再触霉头，他与宁潮平虽是两兄弟，但是一直对其能坐上家主之位心怀不满，尤其前些年宁潮平身受重伤实力大减之后，他更是愈发有些不将其放在眼里了。

“仙儿，你说说当时的情况。”

宁潮平压抑住心中愤懑，冲堂下低声道。

一个清瘦的身影站了出来，如玉的脸庞映入眼帘，清澈明亮的瞳孔，眼神柔和却不怯懦，弯弯的柳眉微蹙着，平静地看向了堂首众人，再看堂中一些年轻些的子弟，目光皆是集中在了她身上，眼神火热。

“昨日宁雀哥哥出事前，确实只有我跟他接触过。”

声如其人，一般无二的清冷，“当时我见宁雀哥哥似乎有些不妥，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，而且越来越靠近海边，正要去拉回他，不过却被宁无双等人拦住了，待得我再回头，宁雀哥哥已经没了踪影。”

“我可没故意拦着你，也就是凑巧碰见了想跟你说说话罢了。”

宁惊涛身边一个年轻男子缓缓抬起头来，嘴角微微一笑，不动声色道。

“是不是故意，你自己心里还能不清楚？”

宁仙儿上前一步，针锋相对道，眼神中有着一丝敌意。

“嘿嘿，我们家无双好歹也是宁家人，断然不会做出谋害兄长的事情来，不过嘛，有些人虽然姓宁，但是终究是个外人，是否有其他心思，可就真不知道了。”

拦住了还要争辩的宁无双，宁惊涛抬手作势轻轻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，阴阳怪气地又朝宁潮平说道：“家主大人，谁的话可信，你自己好生分辨吧。我相信在场诸位长老也是能明辨是非的。”

坐在堂前的几位老者却并未接话，恍若没听到一般。

“一群老不死的，平时收我的好处倒是爽利得很。”宁惊涛不由在心底暗骂。

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，他娘走的早，他从小也是浑浑噩噩，很多人都说我做多了恶事，招来的报应，但是我心里清楚，我这辈子无愧于人，老天爷不会这么待我，我这个儿子肯定有好转的一天。”

宁潮平没有理会宁惊涛，反而舒缓平静地慢慢道来，堂下众人心里都清楚，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。

“可现在，我连这唯一的希望都没了。”

紧紧捏着的拳头微微颤抖，凸显的青筋略显狰狞，一时间堂中无人敢接话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。

“若是他自己乱跑，那也怨不得别人，若当真是有人故意谋害，我定要将那人揪出来，挫骨扬灰！”

宁潮平狠狠瞪了身旁宁惊涛父子二人一眼，后者皆是心中一颤，不过随即便又强作镇定，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。

“都散了吧，仙儿你留下来。”

议事堂中众人皆沉默不语，良久，宁潮平才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各自散去，然后低声留住了宁仙儿。

幽静的厢房中，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正赤着上身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，嘴唇煞白，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才能让人看出他还有着一丝气息。

“家主，宁雀哥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，为何无法醒来。”

床边站着两人，默默注视着那青年，正是宁潮平与宁仙儿。

“城中名医都已经请来看过了，都无法给出确切的诊治方法，若不是我耗费灵力护住了他的心脉，可能他都无法撑到此刻。”

宁潮平摇了摇头，此刻的他心如死灰，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儿子，他英雄一世，带着宁家从凌海城崛起，最终成为这城中最大的家族，可惜老来得子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，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。

“宁雀哥哥一定能醒来的，一定会有办法的。”

宁仙儿轻咬着嘴唇，眼神中满是执着。

“但愿吧，我凌海城没人能治，不代表别的地方没人能治，这几日我也许会出远门，你自己在家里也要小心行事。”

宁潮平看了看宁仙儿，道：“你虽不是我亲生，但是自小我也是拿你当女儿看待，我这儿子命苦，这府中，也就你和武老真心待他，我不在的时候，就交给你看顾了。”

宁仙儿轻轻点了点头，宁潮平叹了口气，推门离去。

房中只剩下宁仙儿与昏迷的宁雀，前者坐到床边，一只皓腕缓缓探出，轻轻覆上了后者胸口。

宁雀的左肋有着三道触目惊心的狭长疤痕，似乎是被猛兽所伤，宁仙儿素手从那疤痕处拂过，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，渐渐地，略有些失神了。

宁府另一方的一处院落中，同样有两人正坐在院中凉亭内，却是宁惊涛父子。

“无双，那痴傻小子出事，该不会真是你谋划的吧？”

宁惊涛抬手摸了摸胡子，他深知自己兄长护短的脾气，先前在议事堂宁潮平很明显对自己有些怀疑，这事儿要是跟自己一家没关系倒还好，若真有关系，万一被宁潮平找到证据，那自己绝对讨不了好。

“爹，你想什么呢，凭我的本事，若真要对付那傻子，还用得着耍这等手段？再说了，以我的资质，这宁家还有何人能够与我相比？家主之位，迟早是我们的。”

宁无双嘴角上翘，面露得色，又道：“告诉你个好消息，就在昨日，我已经晋入一星灵徒了。”

“真的！哈哈哈哈，太好了，太好了！”

宁惊涛一把搂住宁无双的肩膀，喜不自胜道：“这可是大喜事，哈哈，宁潮平一辈子压着老子，可那又有什么用呢，他儿子是个傻子，我儿子却这般天才，且还由着他嚣张几年，往后这宁家肯定是咱们父子俩的。”

天色渐晚，宁府各处都点起了灯火，宁雀房中，宁仙儿终于也起身准备离去，就在她起身那一刹那，原本毫无动静的宁雀，眉头竟然挑动了一下，这一幕，让宁仙儿捂紧了小嘴，激动不已，甚至都没想起要去通知宁潮平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床上的宁雀动静越来越频繁，眉头紧皱，手指颤动，胸口的起伏更是剧烈。

宁仙儿忍不住凑近，想要用灵力查探一下宁雀体内的情况，谁想后者竟然一骨碌坐起身来，原本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。

两人距离不到一寸，此刻面面相觑，倒是都愣在了原地。

‘终于醒过来了。’

宁雀在心里暗骂，他之所以昏迷了如此之久，并不是身体方面的原因，问题出在灵魂。

没错，他并不能完全算是之前的宁雀了，而是穿越而来，先前长时间的昏迷，是因为他在融合先前这具身躯的记忆，不过之前的宁雀有些痴傻，记忆倒是简单得很，如同小孩子一般，不然的话，起码还得昏迷半个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