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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生死未明

2019-07-24

难道就因为村长不许周爷爷葬在村里的坟地,周爷爷的鬼魂就杀了他吗?

仅存的理智告诉我,这是不可能的,退一万步来说,就算世上真的有鬼,老爷子也不会这样做的,他不是那样的人。

我忍着害怕和恶心,仔细观察车子内部的状况,发现车窗边沿有些血迹。尸体伤口整齐,好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,一下子割掉了脑袋,按理说这样血会溅到车顶,但是我看了车顶并无血迹,相反,车窗倒是有很多。另外,他的头去哪儿了?

我想了想,终于想通了此中蹊跷。立马让人沿着周氏父子回来的路上寻找,终于在村子七里外的公路草丛里找到了周奎安的人头。

乡亲们很是震惊,以为我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超能力。其实说来简单,由于这些年来政府大力发展基建,从外面接进来了公路,周奎安肯定是因为醉酒,无意识地伸头出去呕吐,以至于被路边的立柱交通标志杆迅速割掉头颅。

在捡到头颅几米处,沾满血迹的交通标志杆也验证了我的想法。

我费尽唇舌给乡亲们解释周奎安的死是意外,并不是阴魂报仇什么。可穷乡僻壤,人们的迷信思想本就浓重,所以压根不理会我的说法,反而反驳我就算是这样,那也一定是周老爷子的鬼魂迷惑了他,不然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被交通杆儿削去脑袋呢?

我竟无言以对。

回到家,我一直这想这件事。村民人说得虽然有些迷信,但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或许老爷子下边儿有什么问题,又或者是因为生前还有未完成的牵念。

中国以农立国,大部分人一生以土地打交道,所以对大地有浓厚的依恋,所以中国人最为讲究入土为安,死后一定要将遗体埋入大地才能获得安宁。假如死不得其所,甚至死无葬身之地,就会引起死者不安,子孙后人也会连带遭殃。

周老爷子连副像样的棺材都没有,一张草席卷着就胡乱葬了。估计因此不安,而他又没有子孙,因此埋怨上了村民们,所以阻挠老爷子葬回村里的周奎安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……

虽然我没有实质的证据,但是这么推断,逻辑上是行得通的。

我思前想后,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件事。那就是将老爷子的骸骨起出来,用白酒洗净,然后按人体结构,脚在下、头在上、屈体、装入陶罂,盖内写上死者世系姓名,让他入土为安。

就算真相不是如我所想,重新安置骸骨,也算是我为老爷子做的一点小事。

我把我的这个想法,和族里的大人一说,让大伙凑点钱一起把周爷爷的骸骨重

新安置了。村里的人本就迷信,纷纷答应,有钱的出钱,有力的出力。

有个老人提议,请个道士回来作法,确保万无一失。村里三十里外有个姓林的道士,据说就很灵验,又因为他排行第九,这里的人都叫他九叔。最后族长敲定,既然办了就不吝啬这点钱,一面派人去请九叔,一面起出周爷爷的骸骨。

忙碌了一天,终于把老爷子的骸骨起出来了,用坛子装着,供奉在祠堂。准备第二天,九叔一来,就可以下土安葬了。

睡到半夜,突然啪的一声,把我惊醒了。我猛地翻身坐起,原来是一只白色的猫,毫无征兆从梁上跳下来,扑在我的面上,我的脸都被它挠上了几道痕子,火辣辣的疼。

什么鬼?猫就算不怕人,也断不敢去惹人。这白猫什么毛病,我打开灯一看,登时吓出一身冷汗。

这猫,分明是周老爷子的那只猫。

那只吃过人肉的猫!

初中那几年,我没少去找老爷子,也认得这猫。只不过这猫和以前又有些不一样,眼睛又扁又长,嘴巴像是老头没牙的瘪嘴,这根本不是猫的脸,反而像是人脸。

长着一张像周爷爷那样的怪脸的猫!

电视报纸上也没少报道,宠物吃食主人尸体的新闻。狗会饿上好多天之后才开始吃主人的尸体,而猫只会等一两天。

人们发现周爷爷的时候,那只猫已经吃掉了他的脸。它这是吃人肉吃上瘾了,还是怎么着,半夜三更潜到我的屋子难道是想再试试那个滋味吗?

我抓起闹钟往它砸去,这猫很灵活,一下子躲开了,爬上窗子跑了去。

我抄起门口的扫把就追了出去,那猫跑得不快不慢,躲了开去,又故意等等我,如同黑夜里的鬼影,一直跑进祠堂了,突然不见了。

我正纳闷,突然看到几个人鬼鬼祟祟进了祠堂,手里还带着锤子、锄头之类的。

我依稀认得带头的是周奎安的儿子周克,这人放着父亲的身后事不管,半夜三更跑到这里干嘛呢?

周克带人进去之后,祠堂里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,供桌上的祭品杯盘全被他砸得稀巴烂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,不好了,周克肯定以为他爸的死都是因为周爷爷,赶在明天下葬之前,带人把他的骸骨给砸了。

那么这只猫……半夜来我房间里并不是为了咬我的脸,而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,它知道有人要破坏它主人的骸骨。可……这猫分明吃过主人的肉,此时我已经脑子乱了,无法分辨这猫是忠心,还是邪性。

我只知道,再不进去阻止那帮人,周

爷爷的骨骸就要被那帮人砸成齑粉。

“住手!”

我上前撕扯周克,周克四十多岁,正值壮年,一把把我推开,冷笑道:“又是你这臭小子,滚,敢拦我,老子连你也揍!”

我阻拦不过,正想大声呼叫,却被他一个帮手捂住了嘴,周克沉声道:“把门关好,看好这小子!”接着往手里吐了一口口水,搓了几下拿起锤子,边骂:“他妈的,死老头,老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!”

阔啦一声,砸破了坛子,骨殖掉了出来。

我好恨,只恨自己是个十八岁不到的赢弱少年,眼睁睁看着,却什么都帮不上忙。

周克眼中凶光毕露,举起锤子狠狠砸在周爷爷的骨骸上,剥哆一声,发出烧柴似的爆发式,撕裂的骨头散出一阵绿色的气体。

周克首当其冲,鼻子吸了一点绿气,突然头重脚轻,身子摇了摇,最后还是稳住了,正准备继续砸。

这时候,突然有人破门而出,厉声喝道:“周克,给我住手。”

一个身穿唐装的中年男人,方脸剑眉,不怒自威。

“九叔,这老头阴魂不散,害我爹死于非命,我不砸碎他的骨头,我怎么对得起我爹!”周克声嘶力竭道。

“胡闹,无论你们生前有什么恩怨,总之你这样是对先人的大不敬!”九叔气得胡子都发颤。

乡亲族里的人陆续赶到了,看到这一幕,吓得脸都青了,纷纷指责周克鲁莽,要是得罪了周爷爷的阴魂,不知道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。

“你们都怕这老头,我就不怕!骨殖是我砸的,怎么着?我就不信这老头敢来找我!”周克说完这句话,扔下锤子,扬长而去。

九叔抽出一条手帕包住一块被砸碎的骨头,脸色大骇,随即看着老族长说:“仁伯,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瞒了我?这件事,不简单哩。”

老族长轻咳两声,“去去,没什么好看的,后生一时冲动,想来老周也不会怪他。明天照常下葬。”

转眼之间,老族长就把乡亲们赶走了。

我死皮赖脸地站着,族长见赶不走我,只得把门关了。

老族长也有七十多岁了,大概就比周老爷子小几年,但身子骨还是硬朗,这边请九叔坐下,招手对我道:“娃子,还不给九叔上茶。”

我知道族长这是支开我,心中暗骂,突然听九叔说:“不用了,您就直接跟我说说这周老爷子的事吧。”

族长望着天,长叹一声,接着便和我们说起了周老爷子的事。

原来周老爷子原名周煦良,祖上是我们石屏村的大地主。周煦良

打小衣食无忧,享尽人间富贵,他为人也聪明,四书五经医星相卜,无所不精,又娶得娇妻,诞下儿女两三,可以说做人到了这个份上,那是夫复何求了。

当然,如果没有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场运动,周煦良的一生就算是完美了。可惜,时代的车轮无情地从他身上碾过了。一夜之间,他的家产被充公,他本人也被打成了走资派,成为人民公敌,被批斗,住牛棚。儿女也被逼和他划清界线,相濡以沫的妻子因为受不了这种屈辱上吊自杀。

后来,他就疯了,也因此留下了一条小命。

这一切的导火索是因为有一个hong卫兵在周煦良家里搜查出了“变天帐”。什么“变天帐”?没人清楚,反正在那个时代,祖上是地主那就是原罪,正是这所谓的“变天帐”给他招来了家破人亡的灾祸。

那个hong卫兵就是周奎安。

听完老族长的话,我倒抽一口凉气。怪不得村里的人都对周爷爷这件事忌讳莫深,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。我虽然对那个年代的事不是很了解,但也知道,所谓批斗是群众批斗一小撮人的,而且被整得特别惨。严格上来说,石屏村的所有人都有份参加这件事。

怪不得周奎安生前强烈反对周爷爷的骸骨葬入村里的坟地,大概是因为心中有鬼吧。

我心里对周爷爷不免有些同情,地主属于剥削农民的阶级,固然是要打倒的,但一万个地主里也会有一两个好的吧,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一棍子打死,实在有点太过了。

对于这样一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,换做是我,我变成了厉鬼也会来找他报仇的。我越想越后怕,难不成,周奎安真的是周爷爷的鬼魂杀死的?

这时,老族长陪着笑脸对九叔道:“现在来龙去脉你都知道了,那,明天的下葬事宜没问题了吧?”

九叔摇头,“不必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老族长愕然。

“因为这副骨骸根本就不是周煦良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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