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-打架

“理想很美好，然而现实总是无情地打脸”。这句困扰无数人的魔咒，同样也困扰着赵旭。本想把青春献给伟大的航天事业，无奈才华有限，只上了一所不入流的民办大学，毕业后一直在社会的漩涡中挣扎，然后沉底了，过着死一般沉寂的生活，沉寂到他自己都不愿意回忆。

八年后的一天，春节刚过，路边红色的爆竹碎屑还没扫干净，节日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了，赵旭活动着累得酸痛的胳膊加入工厂食堂的打饭大军。敲打碗筷的声音和男女工人的嬉闹声混成一片，把人脑子塞得满满的什么都装不下，赵旭机械地排在队伍里向前挪动。好不容易排到打饭桌跟前取到餐盘，一个混混儿模样的小子甩着头发走过来，大概以为赵旭个小好欺负，有恃无恐地一脚插到他前面。从小到大赵旭经常碰到类似事情，当然明白那小子什么心态，心说：“得，又遇着一个欠捶的货”。

据赵旭爷爷讲，他家祖上是绿林出身，而且还是大王，但也就这么一提，具体是打家劫舍还是劫富济贫他就不知道了，反正不是善茬儿。过去干这行儿的都是壮汉，孔武有力，想来他祖上身体也不会太差，可偏偏到赵旭这儿人长得又瘦又小，还没女人魁梧，学习成绩也一般，搞得文不成武不就，相当寒碜。但他骨子里有草莽基因，只是没那么早表现出来而已。

他的心智和身高一样生长缓慢，小时候自尊心没那么强，受了欺负无非哭几声，顶多回去告诉家长。他爸恨铁不成钢，一边心疼他一边训他：“你不会拿砖拍他啊”？

而他只会怯懦地回一句：“旁边没砖头”。把他爸气得直跺脚：“没出息的玩意儿，一点都不像你老子，不肖子啊”！

如今他爸可以欣慰了，虽说这些年赵旭的身高没啥起色，但自尊心却噌噌往上涨，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燃烧着反抗的火苗。但他受过九年义务教育，懂得权衡，在离家近的地方不愿做出过激行为，以免给家人惹麻烦。

现在不同了，离家上千公里无所顾忌，正所谓山高皇帝远，天高任鸟飞，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，自然不会忍气吞声，可还是尽量克制，心平气和地对那小子说：“哎，别插队好吗”？

谁知那欠捶的货非但不听，还蛮横地说：“就插了，怎么着”？

赵旭继续客气地跟他商量：“非插队的话就再往前点，别偏偏插在我面前”。

欠捶的货俯视着比他矮一头的赵旭说：“老子就插你前面怎么着”？还用手指在赵旭胸口戳了几下，嚣张至极。

这下赵旭再也按奈不住了，一把将那货从队伍里拽了出去。那货指着赵旭咆哮道：“妈的，你等着”。然后气急败坏地去找帮手。

赵旭心想：狗日的，比我高一头都不敢单挑，还有脸称老子，怂包一个，呸，做孙子都不够格。然后继续排队打饭。

不一会儿，那货从食堂乱哄哄的人堆里拉来两个同伙，一个胖子，一个长脸，三人气势汹汹朝赵旭走来，其中那个长脸最为嚣张，指着赵旭问那货：“是不是他？”不由分说就踹了赵旭一脚。

赵旭知道这场架是避不开了，打也得打，不打也得打，不灭灭这帮孙子的威风天理何在。没等长脸的脚没落地，便以一敌三，抡起手里的餐盘劈头盖脸朝对方扣了上去。

对方人多，赵旭清楚不能被他们围起来，所以尽量往外冲，不能夹在三人中间。然后从食堂外的杂物堆里捡起一根小臂长的角铁，在食堂里追着他们打。

食堂顿时一片混乱，不少女生开始尖叫。混乱中赵旭被一群“拉架”的抱住，抢他手中的角铁。被抱住的时候他已经看不到外面，感觉有人断断续续透过人群的缝隙偷袭他，但是力量减弱了不少，他怀疑有人拉偏架。因为他刚进厂不到两个星期，人生地不熟，而那三个王八蛋也许是熟人介绍，已经进厂很久了，至少比他进来早。

他看不清状况，更分不清这些拉架的人是在帮他，还是在暗算他，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，谁也不能夺他手里的角铁，于是疯了似的狠狠咬住夺角铁的手。但是拉架的人太多了，角铁还是被拉架的人夺下。

人群散开，那三个王八蛋看赵旭不怕他们，不再动手，还是那句不要脸的话，让赵旭等着。赵旭没说话，只狠狠地瞪着他们吐了口唾沫，唾沫是红色的。

由于为人谦和不耍心眼，干活儿实在，虽然相识不久，但同车间的人都向着赵旭。午休时间有工友跟他说，那三个都不是什么好鸟，当心晚上来宿舍报复你，你要防着点。有的说认识那三个，过去打个招呼，这件事到此为止。还有的要找人帮他壮声势。不管说的是不是真的，能不能做到，对于大家的关心赵旭非常感激，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。但是父母常年在外，他从小独立惯了，始终认为关键还是要靠自己。

趁人不注意有个工友悄悄递给他一把匕首，只说了一句：“拿着防身”。这并不是真正的匕首，而是块磨成刀形的废铁片，刀把上缠着稀疏的碎布条，薄薄一层，最末端还露着铁皮，握着很不安全。厂里有发劳保手套，他把两只都戴在右手上，这样握刀感觉安全多了。

晚上大家都不在宿舍，有的出去买东西，有的约好压马路，有的找朋友打牌，那些信誓旦旦说要给他壮声势的人此刻全没了踪影，偌大个宿舍只剩赵旭一人。不过他想得开：非亲非故，别人凭什么帮你，说两句好听的宽慰宽慰你已经不错了，还能怎样。

如果那仨王八蛋真来找他，该怎么应对？没脑子，光知道斗狠跟傻子有什么区别，当下得想个对策出来。他在明处，王八蛋们在暗处，他们是来讲和的还是来寻仇的？来了多少人？

这样吧，宿舍在二楼，把窗户打开，最近下面在施工，堆了个大土堆，从这里跳到土堆上不会有危险。好汉不吃眼前亏，不管他们来什么目的，先从窗口跳下去跑几步，如果他们说是讲和的，就回去跟他们谈，如果又吼又骂肯定是来寻仇，先找个地方避一下报警，等警察来，尽量不使用那把匕首。在中国正当防卫不容易呀！

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了，就在赵旭以为不会有事发生的时候长脸踹开了门。他按照设计好的步骤从窗口跳下，刚跳土堆上后面就传出长脸的骂声。赵旭心里暗骂：“狗日的，果然是来寻仇”。

观察了下左右，西边手机店的灯还亮着，应该还有人，可以跑到那里等警察。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心寒，进店之后他告诉店主有人追他，他已经报警，想在这儿等警察来，希望店主行个方便把门关上，把追他的人挡外面一会儿，警察很快就到。可是店主一个劲儿要赶他出去，老板娘是女人害怕，可是店主一米八几，膀大腰圆，也胆小如鼠把他往外赶，最后还主动开门让长脸进来。

长脸扑来，赵旭知道避不开了，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，是你逼人太甚，休怪老子无情，管他娘的认不认正当防卫，先了结了你再说，老子宁肯死在刑场上，也不让你占半点便宜。然后掏出那把简易匕首毫不迟疑地对着扑过来的长脸连捅三刀。

捅下去的一刹那，他听到了撕裂的声音，哧……声音低沉，不是通过空气传来的，而是通过手臂，所以只有他自己能听见。长脸捂着胸口不再往前冲，嘴里喊着：“我今天是来讲和的，你把刀放下”。

赵旭回道：“少他妈胡说八道，讲和有这么张牙舞爪，穷追不舍的吗？”工厂发的劳保手套都是便宜货，稀稀拉拉的织线戴上两层都能看见里面的肉，由于用力太大，刀把上露出的铁皮连透两层手套，将赵旭右手虎口割开，鲜血直流，刚才那声低沉的哧声就是铁皮割开两层手套和肌肉的声音。

警察来之后把他们带上警车，这时赵旭发现只有胖子和长脸两个，插队那小子不在，后来知道那小子没来，这次主要是长脸撺掇着要找赵旭算账，不料账没算成还差点丢了性命。

在派出所里一位女警官给赵旭和长脸止了血，然后送到医院检查包扎，长脸一直装可怜，嚷嚷着要做ct。赵旭手上缝了八针，长脸差两厘米送命。呵呵，如果长脸死了，赵旭可能要判故意杀人吧。

回到所里民警分别给三人做笔录，不知道长脸有没有说瞎话，反正赵旭原原本本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，人都捅完了，爱咋判咋判吧，老子还有个弟弟呢，不愁没人给父母养老。

在处理方式上两位警官产生了分歧，年轻的焦警官要走司法程序，年长的警官不同意：“要是这样的话这孩子的将来就毁了，况且在整个事件当中他也是受害者”。

焦警官：“但是最后他变成了行凶者”。

年长警官叹了口气：“唉，年轻人嘛，火气旺，怎么可能乖乖地伸着脸让人打，而且他已经够克制了，被人追到宿舍了还想着回避，最后动手前还报了警”。

焦警官：“既然报了警，为什么不等我们到？而且他动刀了，已经不是简单的打架斗殴了，属于刑事案件。”

“等我们到……”年长警官停顿了下，表情凝重，无奈中带着几分同情：“他确实想等我们到，不然就不会报警了，可我们不是曹操，不能说到就到，在我们赶到之前他只能自己采取措施阻止别人对他施暴”。

“那也不至于动刀吧？”焦警官激动起来：“我们搜过身，对方没带凶器，空手去的”。

“小焦，别激动，我知道你是个严格执法的好警察，但是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当时的情景，大晚上的，他被人追到宿舍寻仇，都跳窗了后面人还穷追不舍，他们来了多少人？手里有没有凶器？会把他打到什么程度？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都不一定马上作出正确判断，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孩子，在那种紧张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保持冷静？”年长的警官缓和了下情绪，语重心长地对焦警官说：“小焦啊，法律的本意是除恶扬善，既然我们制止不了插队这种恶劣行为，难道还不允许人家自己维权吗？”

焦警官：“维权和捅人是两码事”。

“不，事情的起因是插队，然后起冲突，再然后寻仇，最后导致捅人。原因，过程，结果，这是一起被插队人为维护自身权利而与插队人作斗争的事件，从头到尾属于同一案件。插队的行为虽然恶劣，但够不成犯罪；被插队的也不是坏人，捅人是被逼无奈，虽说差点捅到心脏，但伤势不重，缝两针就没事了，不如给这几个孩子个改错的机会，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，调解下，让双方和解”。

焦警官对年长警官的建议还是不太接受，正要继续争论时又接到新案子，郊区发现一个传销组织正在组织一场非法集会，市里抽调他们所里的人进行抓捕，这是年轻警员历练的好机会，焦警官自然被派去出任务，赵旭的案子由年长警官负责。

年长警官对赵旭说如果走司法程序你的档案上会留下污点，会影响你的将来，对方愿意私了，你怎么想？

赵旭想既然是警方出面调解，长脸他们应该会到此收手，所以同意了。

年长警官又说：“对方提出要求，让你赔他医药费，毕竟是你捅了人”。

这个要求被赵旭果断拒绝，他对警官说：“我没钱，再说这事不怨我，要不是他们找我麻烦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事。”心想被欺负的还要给欺负人的赔钱，还有没有正义？还讲不讲道理？法律还是惩恶扬善的法律吗？别说没钱，有钱也不给。

长脸还要求赵旭给他道歉也被拒绝了。他妈什么玩意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