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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10-28
蓝安拿过扇子,不再开口。他这把扇子,在至亲过世后,再没有易过手,若非今日阿泰低落,他也不可能……沉默地握着扇子,蓝安微微抬头,看着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,浅浅一笑。雨水打在他的眼上,他慢慢合上眼。
姨夫姨母,我们尚好……
夜里突然的雨,慢慢下着,优哉游哉的,众人都以为要有一个雨天了,没想到天亮不久,就放了晴。太阳却像是换了种心情,带着冬日特有的懒洋洋,有些灰蒙蒙的感觉,好似那场雨什么都没洗干净的模样。
皇宫里的地砖都已经快干了,除了雨水倾泻的角落湿漉漉的,遍地寻不出一丝下雨的痕迹。清新的空气似乎被吹到了大殿里,昨夜一晌贪欢,醉了酒的大臣们现在还有点迷醉的模样,眼一反常态地微眯着。
夏锦文站在左相身边,眼淡淡一扫殿内,又收回。清冽的眼眸静静看地,眼皮半耷拉着,不动声色地将身后官员的交谈听着耳里。
“定阳王似乎没来啊……陛下都快到了!”
“怎么,你还没听说呢?那前门的小太监说定阳王子时就派护卫来报,说是定阳王妃病重,实在不能离榻半步,请皇上恕罪,免了他今日早朝。”
“呦……怎么这么严重哪?那王妃什么病啊……”
嘀嘀咕咕的声音猛地断了,夏锦文眨了眨眼,静候……
却听祥福公公一声尖锐的“皇上驾到!”
耳朵下意识一缩,夏锦文眼快合上地跟着群臣跪下。
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京城南边的林子,今日有些古怪!
原本想挑些菜进城卖的农夫,不明白地原路走了回去。手里揣着一些碎银,一颠一颠地走开。走得老远了,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看向那密密层层的树林。
一夜的风雨过去,初冬的寒意在没精打采的太阳光下毫不收敛,四处寻找温暖裹挟而去。林子中心,几个人或立或坐,面无表情。
章凌看着只剩白烟腾起的火堆,一遍遍抚着自己腰间放着的东西,抿紧唇。边上的李云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薄弱,深怕又招来蓝泰的冷眼。但今日,蓝泰却一眼都没有看他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太阳越升越高,终至中空。蓝安沉默地抚着手中的扇子,偶尔抬头看看天,又低下。待到金乌渐落,另一边的天空墨色渲染开来,隐隐的银钩隐在云后,众人的心都提高了。
没有,什么都没有!
没有马蹄声,没有车辙声,没有人声,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等待和寂静。
空气中的每一个震动都被放大到极致,偶尔他们的身子动一动,临了却发现只是哪里跑出的一只小地鼠。生命中这样充满希望又充满绝望的等待不是很多,等到天上如顽童碰到了砚台一样墨色浓郁四溢的时候,所有人的心都重重一落。
宇文拓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,只是身后有个人静静地说了一句:“阿拓,够了!”
简单的几个字,却瞬间将他的时空全部震碎。他的生命中,父母双亡的那刻,天旋地转;雪茜几次命在旦夕的时候,天昏地暗;而现在……他挣扎着想驳斥那个人一句“不够,永远都不够”,嘴唇却紧紧粘合在一起,再也开不了口。
他狠狠压制的那股真气在体内乱窜,直击他的肺腑。他身子微微一佝偻,一道血箭从口中喷射而出。血腥气很快随风漾开,他听着耳边有人叫着他“阿拓”有人叫着他“表哥”还有更多声音叫着他“王爷”,他却再也不想搭理,缓缓倒下。
不够……永远不够!他怎么可能会有够的那一天?他的情、他的爱,甚至他的心,都没有回来……即使是死,他和她,也不会分开。而现在,她哭泣的脸仍在他面前闪动,她咬在他手上的地方仍在犯疼,她恨恨地叫他“滚”犹在耳边……他怎么可能会够?
眼迷离地看着那一片黑的夜空,几只飞鸟啼鸣着横过,他无力地看着,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让他开不了口。他却恍惚看见漫天飘起了那莹亮雪白的飞雪,一点点将自己覆盖。他的指尖,他的脸,他的身上,都触到了那冰冷的雪。
缓缓闭上眼,宇文拓心里一松,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中。再醒来,应该是那张小小的冻得红红的脸慌张地看着自己,她的眼里满是泪水,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握着他。
她说……
别怕,我救你回来了……我叫……雪茜!
不过一夜之间,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!
定阳王府白绫缠绕,定阳王妃过门不到三月重病染身,昨夜病故了。
百姓唏嘘不已,茶馆酒楼里,到哪儿都是说这个的。都说定阳王爷好福气,娶了个天仙般的美人做王妃。两人虽说是世仇,但前代恩怨随风逝去,况且定阳王爷夫妇的爱情故事早就在市井里说遍了,每每赚取一堆的眼泪。
更何况,王爷军功盖世,为国为民,人虽冷了些,却是为百姓的第一人。而王妃,才情卓绝,曾为罪奴,却不改菩萨心肠,不避瘟疫,救南边百姓于病痛之中。两人是天仙定的姻缘、月老牵的红线,大婚当日的那一次令人生畏的刺杀,更是给他们的结合增添了磨难。可是,他们两人坚定不移,相亲相爱,鹣鲽情深……
不料王妃突然染病,让王爷忧心地差点违抗圣旨只为在王妃病榻前久留。可惜可叹!王妃还是故去了……
定阳王府朱漆大门开着,白色成了所有人第一眼都注意的颜色。纸糊的白色灯笼随风晃动,偶尔停下,晃晃悠悠的,让人心生烦意。白色帏布扯了老长,一层一层裹着大红柱子。三个月不到,大红的喜气渐渐被苍白给抹灭,偶尔一处红被下人看到了,慌忙盖去。
大厅里,章凌、李云一身白衣,麻绳结在腰间,对着络绎不绝的客人躬身回礼。盘香绕梁,客人恭敬而略带感伤的上香一柱一柱插上,满室皆是凄凉。灵位被烟缭绕着,白烛低着蜡泪,一点点溢出,流连而下。上好的棺材停在厅内,一个扎着双髻的丫头哭哭啼啼地烧着纸。偶尔听得几声官家夫人的啼哭,就会引得那丫头忍不住嚎啕大哭。
章凌脸色苍白地走过来,拉过那小丫头到角落,冷声训斥她。偶尔听得几声“春意……”之类的,又很快被那小丫头的哭泣声盖过去。
夏锦文来的时候,却是一个人,连个随从也没有带。他那历来不露面的夫人,这次也没有跟来。但众人看到他来,都认为够了。国舅爷身为翰林院总领事,历来不出席哪家哪户的红白事,总是打发那个总管去。最近的一次见他出现在白布环绕的场合,应该是宇文老将军夫妇那次了。
章凌自然接待不了这样的大人物,忙给李云使眼色。李云红着一双眼,晕晕乎乎地一路往里走去找蓝家兄弟了。
蓝安也是一身缟素,从不离身的扇子插在腰间,对着夏锦文行礼。夏锦文眼微合,要了柱香,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拜了三拜。蓝安接过香正要插上,就听风中一震,有人一掌推开他顺势掀翻了香炉。白烛被拦腰砍断,烛油洒了一地,烛火扑哧几声,熄灭在那光亮的粘稠中。
蓝安回目看过去,宇文拓正挥开蓝泰想要制住他的手,身子一旋,连着桌子带灵位都掀倒在地,听得他怒吼一声。
“本王的王妃没有死!”
那声音中的凄厉不言而喻,隐隐的颤抖起伏在众人心里留下深刻印象。被章凌一把拉开的春意忍不住,跪了下来,喊了一声“王妃”,整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的。几位官家夫人小姐也跟着哭了起来。一时哭声滔天!
宇文拓额头的青筋一点点鼓起,他的眼血红,像是要吞人一样恶狠狠地将那些哭着的人一个个瞪看过去。目光最后落在那口棺木上,面色立刻惨白,整个人踉跄后退一步,似是十分的不相信。在众人的静默中,他一脚踹开想要飞身抱住他的李云,一步一步,走得犹如千斤沉重压在肩头的模样。
他的手抵上那棺木,在众人的惊呼中,一掌将棺木震开半截。入眼的是杏色的窄身褶裙,服服帖帖地裹着一具女体。他的眼慢慢上移,渐渐看清了一些东西。比如说,那细细的交合在腹部的左手腕上的那抹紫罗兰玉镯,还有那胸口处团团的干涸了的血渍。
宇文拓浑身一震,胸口撕裂开的疼痛将他的脑子痛得晕乎乎的,双手猛地握在那棺木口上,关节抓紧得几乎要凸出来。他眨眨眼,想在细细看清她的脸,半合的棺木却挡住了。双手松开,他成掌贴上棺身,待要再使劲,劈头的却是一阵猛烈的疼痛。黑暗席卷了他全部的愤怒与忧伤……
夏锦文缓慢地收回自己劈晕宇文拓的手,淡淡地对着蓝泰吩咐:“带王爷下去!”单手击在棺盖上,阻绝了众人探看的机会。
蓝泰恶狠狠地一瞪他,将宇文拓带走。
蓝安寡淡着脸和夏锦文道谢,又转向众人,低声道:“王爷因王妃逝去,神智一时……请多包涵!”
不过下午,京城里又流传开来,说是定阳王因为王妃的病逝失了神智,差点砸了王妃的尸身。又有的说,看到王妃的尸身,衣服的胸口上居然是大团大团的血,不像是病逝的,倒像是当胸一剑被刺死的。
一时间,纷纷凌乱的消息犹如春雨,洒落京城的每一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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